诸事不宜

春天快乐!

【折仙枝|13:00】空浮云

上一棒@南落凰 

下一棒@长歌 

还齐水×谦起岭

普通人×非典型高岭之花,师徒年上,仙侠,1w+

老师教他的第一课,也许就是如此:爱人先自爱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1
“还齐水,你怎么配做掌门的弟子呢?”
“攀附上仙师,却半点不配,这掌门首徒的位置,你坐的半点不亏心吗?”

那天天气不错,虽然刚入冬,天却晴朗朗的,一轮太阳高高挂在天上,把一切都照得暖融融的。
偏偏是这样好的一天,还齐水被宗门的执戒堂带了过去。

  

同门说他德不配位,执戒堂的师兄骂他狼心狗肺——因为他“勾结”三氏。

  

最开始,还齐水除去被恶意骤然倾轧的茫然,其实是不太委屈的。
他的能力确实不太配得上掌门弟子的身份,被质疑也无可厚非;被突然扣上“叛徒”的身份,他也并不过分担心——清者自清,被怀疑,那么洗清疑点即可。

  

偌大宗门,不可能不给他一个公道。

  

于是他把那么一丁点无措与难过咽下去,掷地有声。
“我没做过。”

  

不成想,他解释确实起不了作用,凿凿的“证据”巨石一样一块块滚下来,几乎要把他埋在谷底。
一个同门出来作证,说撞见了他把宗门阵法图交给一个外人,还捡到了他身上掉落的配饰。
一块掌门送给他的玉佩。

  

“当真如此吗?”
还齐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,就听见有人在问他。

  
他彼时被扣压着站在堂中的,那人离得远些,声音却很熟悉。

  

他抬头,震惊的神色甚至更深了。因为问他的人是谦起岭。
“小齐,当真如此吗?”见他没有回应,谦起岭又问了一次,不急不缓的。

  

老师的神色并不可怕,也没有那种学生做错事的痛心疾首,甚至态度是极为温和亲切的。

  

他仍愣在原地,一个有些面生的师兄突然站了出来,向谦起岭行过礼,又抛出了新的罪证。

“掌门,还师弟一月前曾向执戒堂说,我欺压同门,胁迫周师弟……”

还齐水看见对方红着眼睛,声音颤抖,到了激动处,甚至只身跪下去,“但是如今,执戒堂审理一月,并无果……还请掌门为我做主。”

  

谦起岭还没说什么,一同押送他的几个同门就义愤填膺起来,愤恨地质问他。

“构陷同门,你对得起掌门的教导吗?”
“卑劣小人,辱我师门!”
“勾结三氏势力,你死有余辜!”

还齐水从未见过这样排山倒海似的恶意。

  
他知道宗门恨极三氏,那是曾经差点血洗宗门的恶徒,老师的老师、同门,他的师兄师姐还有许多人,全都死在三氏手上。
可是,怎么突然之间这些恨意全都倾倒在了他身上。

  

他抬头,想要从谦起岭哪里得到答案。但是他忘了,谦起岭在片刻前就已经怀疑他了。
他望着老师的眼睛,突然在那双平静的目中察觉到点犹豫,为什么会犹豫呢?

  

还齐水此后又听见谦起岭问他,那些事是不是他做的。

掌门的态度公平公正,既不偏袒他,也不去全然相信那个师兄的话。

  

但只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,谦起岭就会信他吗?
还齐水有点不确定了。

  

那点从谦起岭脸上捕捉到的犹豫如一团巨大的迷雾,将还齐水一整个包裹住,让他既不敢往东,也不敢朝西,不能迈出哪怕一步。

  

  

“老师不相信我吗……”

他终于问了,老师肯相信他吗?

  

  

耳边静得可怕,沉默弥漫在他与谦起岭之间,一直持续到他再也忍不了,几乎要崩溃。

  
“老师,谦前辈,你真的不相信我吗?”他几乎是把这句话吼出来,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色令内荏,再多说一句话就要真的哭了。

  

老师可以不信任学生,谦起岭谦前辈怎么可以不信任他呢?


还齐水从前没想过,如果喜欢的人不信他,他会怎么办。

现在他或许明白了——还齐水已经无法开口了。

他说不出来话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“小齐,”谦起岭垂首看他,“是我在问你。”
老师的语气一点都不冷硬,话里却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。
“好好回答我,你有没有做。”

  

他知道,只要自己回答说,我没有做过,老师。

谦起岭就会依照他的话,顶着巨大的压力,对大家宣称,不是他,还齐水没有做。

  

  
但是这很像一种妥协……似乎是老师因为被他救过一次,就要在任何方面容忍他。

哪怕老师已经因为同门的证词怀疑他,怀疑他就是那些残害老师师友之人的同伙,觉得他是可恨的敌人,也还要因为他的要求来赦免他。
只因为他救过老师。

  

他不想说,他不喜欢这样。
他不想相信,谦起岭真的有那么点怀疑他。

  

这时候,沉默仿佛是唯一的解决方法。而他也真的无法开口了。
他垂下眼,长长的睫遮盖住眼中的无措,在此后的问询中只字不语。

  

谦起岭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,问过几次话后,终于抬着他的下颚,强迫他抬头:“小齐,如果不愿意辩驳。”

“那就不用辩驳了。”
这话里夹杂着浓浓的失望。

失望。

还齐水眼前的世界突然空白了一瞬。

  

老师……太失望、太不喜欢他了。
仿佛,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。

失聪、失明、失语……原来绝望可以压倒这么多东西。








要给同门交代,老师打了他十鞭。用散魂鞭。

还齐水不记得那十鞭是怎么打下来的。
痛觉从点扩散到整个后背,他抓着谦起岭的袍角,指节从最开始的僵直到了最后的崩溃脱力,他彻底痛晕了。

  

再次醒来,他已经被带回了房间,背后的伤痕也被上好了药。
药膏凉凉的,一点点盖住那些狰狞的肿痕下绵绵的细痛。

还齐水不是个不能忍疼的人。
譬如平日里练剑,他比旁人天分差些,多练上数百遍都是常事。这时,谦起岭再耐心的教导都是负担——千百次下来,难免会有枝条抽上他的腕,打上他的腿弯。

  
但这些时候,哪怕再难捱,还齐水也没有半点绝望的感觉。

  

因为谦起岭不会说:“不用辩驳了。”
你太让我失望。

  

你太让我失望了。再次默念这句话,还齐水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走,心脏痛到像被无数只蚂蚁撕咬,他难以抑制地哭。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……谦起岭说,你太让我失望。
老师说,你太让我失望。

  

明明老师说这句话时也没多么严厉,只是轻轻蹙了眉,如平时教习时的指点一样平淡地说,“还齐水,你太让我失望。”
甚至老师没有多么生气的样子,除去这么一句话,便再没训斥他,可是,可是……为什么要说失望呢?

  

偏偏是说,太失望了。



  

他只是偶然帮了一次谦起岭,被这位仙师许诺,只要所求,都能得偿所愿。

  
还齐水半生顺遂,遇到谦起岭,实在是平静人生中的奇遇。

谦前辈说,他是修仙之人,还齐水于是好奇起来,像谦前辈这样好的人,所处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?他若试试修仙如何呢?

  

好奇和探究,是爱的起点。

  

“前辈,我想修仙。”
他用了那个愿望,拜了谦起岭为师。

  

那时他还不知道,这位谦前辈,是神山的掌门,是修真界最年轻的仙师。
这样的身份,这样的实力,收他这么一个资质平平,甚至此前都不懂得修行为何物的人为徒,是怎样的……玷污。






  

  

“……老师。”
来人端着一碗乌黑浓稠的药,走到他床边坐下来。
明明那么难受,偏偏看见谦起岭,他便不自觉地欢愉起来,更是顾不上身上还有伤,兀自就要坐起来。

  

“还疼吗?”
谦起岭拦下他,怕他难堪,也没揭他的衣裳,只语气平平地问他,还疼不疼。

  

  

只这样音调都没有一点起伏的问候,还齐水还是被问出一腔委屈来。好像什么东西堵在胸口,闷闷地喘不上来气。
“——疼。”他开口,嗓子哑得可怕,只一个音调,身上竟也钝钝地疼起来。

  

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,身后涂的药膏也完全没了作用,他惨白着一张脸,要哭不哭地望向谦起岭。

  
这实在是格外矫情的。还齐水自认从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,只听到对方的一句话,一点声音,就要心痛,就要难受。最后还要当着对方的面哭出来。

  

  

“老师真的不相信我吗?”

他还是忍不住,期切地要一个答案,谦起岭心中,他是那样不堪的人吗?

“喝药吧,”这个问题一出,他敏锐地看到谦起岭蹙了一下眉,原本平淡的神色被敛去了好几分,瞬间冷硬了起来,“我如何认为不重要。”

  

“即便我相信你,是你的错,还是你的——”

  
谦起岭似乎很讨厌他提起这件事,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是极其严厉的,颇有种彻底打消他为自己辩解的念头的架势。

“老师!”还齐水不愿意再听下去。
他很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,此刻竟什么都不顾地打断了谦起岭的话,又因为喊得太急切,趴在床边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
  
将将要出口的“我真的没有”便这么被堵了回去。

  

“不要过分在意旁人的想法。”大约是前面一句话太重,还齐水的反应太激动,谦起岭还是顿了一下,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。

  
“外人的,同门的,”他又恢复平日里温和的态度,更没有再摆什么掌门的架子,伸手把还齐水仔细地扶起来,“还有我的,小齐。”

  

“还齐水,你要更在意你自己。”他看着还齐水的眼睛,格外地认真庄重。

  

  

还齐水当时并没读懂谦起岭话中的深意,此后经年却时常记起,老师教他的第一课,也许就是如此。

  
爱人先自爱。

  

但以后的还齐水也想过,这些意味深长的话,如果说错了时间,是不是也是错的?

对待一份爱,是否也要给予足够回应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2
那场刑罚实在太重,压住了许多流言蜚语,所以还齐水并没有被赶出宗门。

  

在还齐水昏睡后,谦起岭曾向宗门众人解释,赠他的玉佩自己处还有一只,被捡到的是谦起岭的,而不是他的。
为他洗清了勾结三氏的嫌疑。

此后即便有人还有异议,因为相信掌门,都不再议论。

还齐水知道这个结果后,却没多少被信任的开心。

他清楚地知道,他与谦起岭之间,隔了点什么。

  

又重又厚,好像一堵山一样高的墙。
他的信任与喜欢,落在谦起岭眼中,仿佛都似乎微不足道起来。

不知道是因为先没了信任,最后也没了喜欢,还是本来就不喜欢,所以索性不信任。

  

  

他曾经同谦起岭讲过情话,在谦起岭最不信任他的那段时日。

“我只有一个愿望,所以我并不是在威胁您答应我……谦起岭,我是在向你剖白我的心意。”
“仙君,师尊,谦起岭,我喜欢你。”
还齐水踮起脚,轻轻抱了一下那位仙人。

  

“只有一个愿望,所以我不需要你来妥协、来纵容、来补偿我。”

“我不要你替我说话,不要你肯定我的是非,老师,可是真的,你真的是不相信我的吗?”

  

如果不被相信,那似乎,他真的,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爱老师,怎么去爱谦起岭了……

他也不知道,被那么一个喜欢到极点的人怀疑,他要如何来爱自己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学生说完这些话,似乎非常难受,谦起岭也没料到,为什么,学生会突然喜欢上他。

不悦的表情僵在脸上,将要脱口而出的质问石子一样噎在喉间,他说不上来一句话。

  

如果从前就喜欢,那么还齐水此前一遍遍的询问中,有多少,是因为被喜欢之人中伤,而发出的绝望呻吟呢。

还齐水不止问了他一遍,也就是说,学生被喜欢的人拒绝了一遍又一遍。

  

拒绝的理由甚至是,还齐水不被信赖。

  

  
谦起岭大抵是有些被这个推测震颤的,久久沉默地站在原地。

直至还齐水躬身行礼退出正殿,他都没有回答这个弟子一句话。

  

  
这日的掌门仿佛被人施了禁术,终日未曾开口吐出一个字。

他兀自空坐了一天,想起了与还齐水初识的那段时日。
他在此前只以为,还齐水是品性性格足够好的学生,从从未曾料到,学生爱他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几月前。
晚春,花落流水深。

“为什走神?”谦起岭从船舱走了出来,一打眼就看见了剑法有些滞涩的弟子。

在船上练剑本是不大合适的。水动,船动,人再动,重心便难稳,剑法有十分的好,也发挥不出来一分。
谦起岭本是如此说的,却又在船至江心时改了主意,握着还齐水的手带他走了一式。

“行舟江上,若能静心,也是一种修行。”
还齐水的手被人握住,背靠着谦起岭的胸膛,隐约嗅到老师身上淡淡的沉香。

  

“起、承、转、合,剑如此挥,万物也行此道。船动水流,人若乱走,便会乱;人若顺势起承、回转、与之合一,便能静,能顺之起势。”

  
谦起岭慢条斯理地带着他起剑,抬臂,挥出,又回还,“先出,才能入,才能收。”
“先乱,才能静。”

  

“你来一试。”

老师抽身,把主场留给学生,江风起,凌凌的剑光跃然水上。

还齐水在这场细致的教导下点点头,顺着谦起岭的力道将剑送了出去。


恰逢春日,桃花流水。
剑光起,茫茫流水向天,剑与天平,舟缓水静,远观是满树落花,烟霞漫漫,近看是圈圈涟漪,人和风动。

  

  

和风而挥,顺水而起,远远瞧上一眼,便叫人忍不住叹那学子动作之美,仪态之雅。
只仔细观摩,却能于细微出察觉舞剑之人心思不全然落在剑上——再雅致美观,终究与时势差上半分,是谓钝拙。

谦起岭在半刻前回了船中,甲板上便只留还齐水一人。

“想见月下桃花……”四下无人时,突然遭问询,还齐水一惊,手中的剑险些滑落,下意识就答出了心底的话。随即,他又短促地“啊”了一声,终于反应过来,小声地叫道:“老师。”

  

来人似乎轻笑了一声,偏隔的有点远,叫人听不太清楚,也就琢磨不定他有没有生气。
他走近,随手将还齐水手中的剑收去,垂眸将这么个半路弟子打量半晌,淡淡接上了人的话:“想见便见吧。”

  

还齐水本是不大好意思被抓了个正形的,又拿不定谦起岭的态度,只好垂首,等着人给个定论。
他本以为至少会得上一二句敲打,又自己理亏,被老师教训也实属应当,虽不至于惴惴,心中也不大松快,总绷着一根弦。

  

  

偏偏谦起岭说,想见便见。

“我与你停此——夜半有南风,许会起雨,约莫能看上半宿。”

  
能看半宿,因为后半夜有雨。若说前一句还叫人难辨喜怒,要叫人犹疑一二,此刻已然明了:

谦起岭是要陪他观月赏花。

  

此时一阵风起,水面滚起层层涟漪,仿佛印证了谦起岭所说的夜雨。
还齐水的视线落在江上,心也同那绵绵的流水一样悸动起来,即便轻舟过境,也还是激起千万层波浪。

  

“若看尽兴了,兴许剑也就学会了。”

这便是打趣了。
还齐水同谦起岭相处半月下来,虽少见这位前辈玩笑,却偶尔会得人几句调侃,便不见怪。

  

  

“……老师,”他没接这话,讨巧地靠到人身边,“学生还未记下最后两式。”

先前谦起岭教他,着实入微,将动作招式讲得极细。

  
虽在舞剑,却姿态翩翩,袖起而不见风,剑落而不闻声,动中有静,明明是激烈的剑法,叫谦起岭做来却如煮水煎茶一样雅致静和。

  

“这般,”谦起岭没回绝,也没拿剑,只抬起他的手臂,将人的动作调整到最佳的状态,“要学会收力。”
没拿剑,手中便不重,一个动作就能坚持地更久些。

还齐水依照人的教导,将后面两式练了数百遍。

他并无多少天赋,也非自幼修炼,对于悟道一途其实是十分不擅长的。
剑法虽重在技法,但要真正领会,对所学之人的悟性也是有要求的。

  

所以,即便谦起岭已经将这套剑法全数教给他,还齐水也难以达到普通修士一半的水平。

谦起岭对此并不苛责,反倒劝他平心。
“你不善此道,莫要强求。”
“修行之道讲究缘法,若已尽心尽力,便足以。”

还齐水虽然不如谦起岭所说,非要强求精通剑法,多少还是有点失落。
他与谦起岭在机缘巧合下相识,又极其幸运地被这么一位仙师收为弟子,却到底和对方隔着些什么。

或许是时间,或许是身份,又或许是……不能强求的一些爱,一些喜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3

事情这样过去后,一些隐秘的疼痛仿佛都盖在了时间下。

还齐水不去提自己的委屈与痛,谦起岭也不提及那些可怕的不信任。

他们似乎就要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。

  

  

但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比如……还齐水不再主动去见老师了,谦起岭反而会在一日里那么特定的一两刻,总有那么两三刻,在自己的窗边听见佩饰的清脆铮鸣。

那是还齐水以前来时,窗外总要起的一阵风。

  

  

这天晨起,谦起岭主动去看了还齐水练剑。

青年的剑法比初学时精进不少,甚至一举一动称得上完美。对于一个半道进学的人来说,非常不易。
那处有一大片玉兰树,因为引了暖泉的水汽,一年四季都在开花。白色的花瓣一簇簇地堆在地上,剑稍划过去,便漫天飞起来。恍若无数只翩翩的蝶。

  

  

他放轻气息走过去,却不料还齐水发现了他,在他走近时丢开剑转身,把他轻轻拥住。

  

他们在玉兰树下交换了一个吻。
谦起岭被弟子抱住,似乎被这个怀抱禁锢,全然忘了自己的来意,也忘了阻止亲上来的人。

他甚至只顾得上去看还齐水的眼睛。

  

  

很亮很亮的一双眸,淌着泪,像盈盈的泉,睫又如花翼一样张开,把他整个人最柔软的地方露出来,恍若在说,他在这一刻眼中只有你。

  

“老师,”谦起岭拦着他的学生,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抬头,稀碎的发贴在脸颊上,把自己弄的狼狈又可怜,“对不起。”

学生轻轻地松开他,有几分不舍地捏上他衣襟的一小角,要走不走地呆在原地,似乎要说许多话,又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  

“我、我想吻你。”对方眨了下眼睛,脸红红的,像吃醉了酒,要扯着他讲些过分的玩笑话。

……明明已经亲了上来,要他怎么答呢?
他一只手抬起对方的脸,挥来一只方帕,端着那张哭花了的脸,仔细地擦拭:“不要哭。”
已经让你亲过了。

学生似乎有点不满意听到这个答案,侧过头用唇轻碰了他的掌心。

  

  
“要你允许我亲你。”那张漂亮的脸说着固执的话,一双满含期切的眼睛琉璃般璀璨。

  

“还齐水,小齐……”他不是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,即便比还齐水大上许多,在这宗门里,他属实是个过分年轻的掌门,因而没少见过来投怀送抱的弟子。
年轻的修士常常审视不清自己的内心,错把对强者尊者的仰慕当成爱意,糊里糊涂就向人表白心意,索要情爱。

  

  

有些是真的仰慕他,有些则是……因为他是掌门。
其实这些心思都无可厚非,叫谦起岭看来都是小辈们于修炼一途的缘法,走的路不同,领悟便不同,所求不同,得到的也不同。

  

但还齐水大抵并非这二者任一。
“我是你的老师,我也比大许多岁,甚至你出生时,我就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了……好好想一想,小齐?”
他甚至狠狠利用、欺骗了还齐水。

  
这份利用与欺骗太可怕,以至于他不敢去想,还齐水得知真相会有多恨他。

那时候,这个吻也是错的。

  

  

他没有直接拒绝还齐水。
那样明晃晃的喜欢、冲动,像极了鲜活明媚的蝶鸟,迎着风,小心地落到他掌心,亲昵又信赖地硺上一个浅痕,又翩翩地绕着他打转。

  

所以他有些心软了。
他实在是不忍心让这样柔软的心意被丢到地上的。


“小齐……再想一想。”

于是为了遮掩这份心软,仙师抚过还齐水的发,替人打理好衣服,在人唇边落下一个不带情欲的吻,不等人回答就只身离开了。

  

而两人分别后,那柄剑孤孤单单地被遗忘在地上,逐渐被落下的玉兰花瓣盖了个干净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4
风很柔,轻轻地揭过了一页纸。
于是春天也来了。

还齐水在冬服将去时,又被执戒堂的人请了过去。
但这次不是问责,是为他正名。

那位指证他的同门被查实诬告——那几个被欺辱的弟子因为怕被事后报复,加上同门威胁,在上一次的举证中说了假话。
这此后却心有不安,主动承认了此事,想要还他一个清白。

  

诬陷同门的罪证被洗清,本来是大好事,还齐水却觉得奇怪。
十几个人,上一次无一人敢站出来,这次却全都到了他面前。当真这样巧合吗?

他怀疑起来,就一个个人问过去,最后在一个满脸愧疚的小弟子身上找到了线索。
那天,小弟子本要替他说话,却突然被人叫走。
来人给了小弟子一个令牌,吩咐小弟子去了一个地方,小弟子去了,却不见一人。

  

还齐水要来小弟子的令牌,是枚竹子削成的字令,能够纳入一息神识。
他看着令牌上熟悉的字,指尖都开始颤抖。

“岭”。这宗门里,除了谦起岭,确实还有人会用岭字,诸如各峰长老居所的出行令。

  

  

可是笔迹是谦起岭的。
他施了法诀去看,法术的的气息也是谦起岭的。

  

……为什么会是老师?
他不明白,为什么促成这件事的人会是老师?

  

他思绪僵住,探进令牌里的神识却被触动,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,老师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。

  

  
谦起岭给他讲了一个故事。

三氏打算派遣一个普通人潜入宗门,因为毫无根基的人才不会被谦起岭怀疑。
他们设计让谦起岭受重伤,被普通人救下,再让普通人趁机跟着谦起岭回到宗门,寻找时机泄露宗门机密。

  

这实在不是个周全的计划,因为原本要来“救”谦起岭的普通人死在了半路,阴差阳错,救了谦起岭的是还齐水。
一个真的干干净净的普通人。

  

谦起岭不打算让三氏的计划落空,直接将计就计,反正三氏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近身谦起岭的机会。
还齐水与宗门中的人都不相识,若被误会打压,策反起来定然极其容易。到时候恨起来谦起岭,帮助三氏剿灭宗门指日可待。

那个诬陷他的师兄就是三氏派来的人。

  

而他的老师,谦前辈,谦起岭,则是那个利用他引出三氏,为此不惜让他变成“叛徒”和“坏人”的人。

这则密讯传给了他,事情的真相在第二天被谦起岭告知了宗门众人。
一众误解他的同门向他道歉,谦起岭真心实意对他说:“对不起。”
甚至落在他身上那十鞭,谦起岭都尽数打回了自己身上,比曾经下手得更重,更疼些。

  

水落石出,真相大白。
还齐水却觉得什么彻底结束了。

  

爱是不可以被欺骗的,谦起岭明明也爱他。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5

那他的爱算是什么?他的信任算是什么?谦起岭为了宗门,又把他当成什么呢?

那些可怕的怀疑,那些被否决的爱,是因为谦起岭不喜欢不愿意,还是为了计划不肯给他?

  

  

那些表露出来的厌恶,质疑,都是为了这个计划的话,他的,他还齐水的心痛又算什么呢?

是小猫小狗一样,可以随意轻贱抛弃,喜欢的时候称赞他,不喜欢的时候对他说,小齐,你要好好想一想。

那为什么要吻他呢?为什么要允许他吻他呢?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窗外的花簌簌地往下落,还齐水的心也一并坠了下去,一点余地不留地碰了底,触到一片尖锐的硬物。
好像一切都在告诉他:你的爱是错的,你也是错的。

为什么会那样决绝?

  

桌上的茶水尽凉了,还齐水顾不上,胡乱倒了一杯来饮。
冰凉的水顺着喉管流下去,却一点儿都不舒服,热炭一样灼烫,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烙上一个符号,一个了无尽头的符号。

  

谦起岭,谦前辈,师尊,老师……任何一个身份的这个人,都不会再喜欢他了。
他也不再喜欢这个人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6

一年后。

  
“师尊,”身着素袍的青年踏步进门,将手中的信牌交还,自然而然地挪步至窗侧,将支着窗的叉杆取下,挡住窗外噼啪作响的雨点,“弟子路上耽搁了些许,回来的有些迟了。”

  

他回着歉然的话,神色也敛了几分,眉眼和顺地站在下首,安静的像只静立的蝶。

“并无碍,宗门任务不急于一两日。”谦起岭停了翻书的动作,把手中的书册搁至一旁,挥手施了一道术法点在信牌上。

  

  
“半月后便是宗门大比,你可要参加?”他将信牌收起,随口问了句闲话。

还齐水此去已有数月,这殿中便格外清冷几分,如今人回来了,一时间却不见得更热闹几分。
谦起岭只觉有些异然,却分辨不清这些突生的情绪自何而来。

  

  

“门内比试,不比十年一次的门派大比热闹,但宗门在外的弟子届时都会回来,还是能学到些东西,”他看着还齐水,不自觉想多说点什么,又觉得自己这么一通介绍下来,更加了无生趣,再开口,竟然忐忑起来,“你若得空,也可以去上一去的。”

  

他这样问,还齐水倒是奇怪。

  
他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沈任,被这个师弟拉着一路闲话,自然没少过讨论宗门大比:按照门规,凡是宗门弟子,都要参加的。

与谦起岭所说的对应起来,便是那些外出游历的弟子,都要回来一趟。
谦起岭为什么要问他,去于不去?

  

他当然不至于觉得这日谦起岭看轻他,觉得他的修为比不上同门,怕他比试成绩难堪,因而问他是否参加。
依他的性情,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差距羞愧难当,比不上便是比不上,他求修仙,只是学这门术,又不是真要问道长生,修与天平,所以从不受修为高低桎梏。

  

  
依照谦起岭的性情,也自然不会替他考虑这种小事,替自己的弟子思考:比不过同门不如就不参加比试了?

  

可除去这个理由,还齐水是在不懂,还有什么,值得谦起岭再三问他这么个板上钉钉的问题。
总不能是,老师在与他没话找话说吧?

  

“垮啦——”窗外的风突然变得很大,被还齐水推上的窗户复又吹开。
雨水顺着偌大的窗倾了进来,刷刷落了一地。

  

“小齐——”谦起岭下意识就要叫人,竟忘了自己挥挥袖子就能把那方直棂窗关上。

他暗自痴笑自己一声……担心是不由自主的,发自内心的爱。

而这份爱到了如今,已经是盘散沙了。

  

还齐水站的地方其实离窗户还有好几步远,即便雨水飞溅,也打不到他。
谦起岭叫得这样急,他不免得就有些奇怪,抬首恰好对上人的眼睛,疑惑道:“老师?”

“许久没有下这样大的雨了,也许明日就要放晴了。”

他做完了这一年最后一份宗门任务,也打算彻底离开这里了。

  

是不告而别,所以没有预告。

“老师应该也是喜欢晴日的吧?”他随口问道,朝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,像谦起岭第一次见他时一样,哪怕面对一个不知身份的狼狈流亡之人,他也能和善地待人,面对谦起岭,他也早就与自己和解。

  
“我替您把窗户关上。”他又道。

  

雨再没飘进来,还齐水的衣服也没有被打湿,无人会再湿衣裳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7

谦起岭其实知道还齐水要走的。

他悄悄在背后送了还齐水一程,走到山脚,看见溪中清澈的水流,胸口似乎有些涩然,就止了步。

  

  

还齐水在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他,第一句还是问他,老师你真的不相信我吗?

这时的还齐水当然知道他是相信他的,只是还不理解,为什么,为什么忍心不告诉他?为什么为了宗门能轻贱他到那个地步?

  

“小齐,如果连你自己都算不得最爱自己,如果我真的不相信你,你也不肯相信自己吗?”

他在这时仍旧冷着一颗心肺,看着还齐水痛苦挣扎,甚至是憎恨他。

  

“如果你要靠我来爱你,才肯自爱,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“我怎么敢去爱你呢?”

“我是你的老师,我要先教你怎么好,再教你怎么爱。”

  

“这不是解释,不是借口,”他看着学生的眼睛,轻轻抱住学生,“我对不起你,还齐水。”

“但是我不能教你错误地爱我。”

  


学生红着眼睛,似哭似笑地看着他,表情无措到了极点。

“怎么、怎么还在教我呢……做老师是这么重要的事吗?”

做一次骗了学生心的老师,又能怎么样呢?

  

  

这天夜里,还齐水进了他的房间。一身酒气地上了他的床,眼睛依旧红红的,脸也红了,说出来的话不成整句:“那谦、起岭、谦老师、打我的时候你的心痛不痛?”

他说很疼。

  

“谦老师,教我的时候,知道我会伤心吗?”

他说知道。

  

“你骗我难过吗?后悔吗?心疼吗?”

他都答是。

  

“好啊,那谦老师,我都原谅你,都原谅你,”学生此时的思路清晰得一点都不像个醉鬼,“……你来爱我吧。”

他这次甚至不敢回答了,只好沉默地看着学生。

  

  

还齐水明白了,甩开他的手,推开那个拥抱,不成调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
“仙人……我吃了许多酒,说了许多醉话,可是,可是……”

“谦起岭,太喜欢你也不对吗?”

  

爱是真的,痛是真的,欺骗是真的,谦起岭的坏和好都是真的……

只要谦起岭坏那么一点点呢?坏那么一点点,借着他的爱,把那些伤痕都掩盖掉,是不是,一切都完整如新了呢?

  

  

可惜没有,谦起岭就是要这样,不让他学一点不好。即便如今老师与学生要做不成了,也不肯转圜半点。

“谦老师,如果我来教学生,一定会教学生如何爱我,而不是教学生不去爱我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 

*

这一年谷雨,清风扫尘,细雨除垢,那条明尘山脚的溪复又涌出清澈见底的水来,把去岁的沉瘴带去。
春雨润万物,滋滋生新芽。

  

有人在这天夜深人静时只身离去,风亦随行,星光灿灿。

也许碎掉的镜子无法拼凑起来,却不会割破人手了。

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原本有if线he结局的,是老师小齐×学生小谦,,,但我真的写不出来了(晕倒),就先这样结束吧。

,,,p人伟大的执行力让我在3月到4月期间写了6k,在今天赶到了1w+,,,,报吃不完整等我后续再修改一下wwwwww

评论(8)

热度(111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